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表叔和表嬸舉著紅包，手僵在半空中，表情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他們的孩子，則眼巴巴地看著紅包，又看看我，不知所措。
李建國的臉，開始有了漲紅的趨勢。
他大概是想炫耀規則，但沒想到我把規則執行得如此徹底，如此不近人情。
李碩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他不停地給我使眼色。
我視而不見。
最終，還是張桂芬出來打圓場，尷尬地笑著把紅包推了回去。
「哎呀，蘇晴她跟你開玩笑呢，孩子的心意，拿著拿著。」
我立刻糾正道：「張部長，企業制度的執行，不是開玩笑。我們必須維護制度的嚴肅性。」
張桂芬的笑臉，徹底垮了。
晚飯時間，氣氛更是詭異。
李建國為了顯示「李總」的派頭，特意讓李碩坐在了主位上。
一頓飯，我完全化身成了李總的貼身秘書。
「李總，這道清蒸鱸魚的蛋白質含量很高，符合您今天的營養需求，請多用一些。」
「李總，根據您的日程安排，明天上午九點需要陪同董事長視察廠區，建議您今晚不要飲酒，以免影響明天的工作狀態。」
「李總，關於下午表叔提出的，想讓您幫忙找工作的請求，我已經記錄下來了。後續是需要走集團的社招流程，還是作為特殊人才引進，請您批示。」
我一邊說，一邊在我的小本子上飛快地記錄。
對面的親戚一家，聽得瞠目結舌。
他們大概以為自己不是在走親戚，而是誤入了一場無比嚴肅的商務宴請。
表叔端著酒杯，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李碩被我一口一個「李總」，一聲聲「請批示」，搞得坐立難安。
他想擺的譜，全被我用更專業的譜給壓了下去。
他成了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總經理。
李建國的臉色，已經從漲紅變成了鐵青。
他精心策劃的「企業文化展示會」，被我攪成了一場荒誕滑稽的工作彙報會。
他想要的「面子」，不僅沒掙到，反而丟得一乾二淨。
飯後，親戚一家提出時間晚了，想在家裡留宿一晚。
我立刻站起身。
「好的，沒問題。」
「根據我們集團的《訪客接待與住宿管理規定》，需要請各位先出示一下健康碼和行程碼，並在這裡登記一下身份證信息。」
我從電視櫃里，又摸出了一本《訪客登記表》。
「為了保障集團內部人員的安全，這是必要的流程，請各位配合。」
那一刻，我看到表叔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半小時後，親戚一家幾乎是「落荒而逃」。
臨走時，表叔看著李建國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慶幸。
仿佛在說：哥，你這日子過得，也太累了。
隨著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李建國所有的偽裝，瞬間崩塌。
「蘇晴！」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空曠的客廳里炸開。
李建國通紅著眼睛，指著我的鼻子，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就想讓我們李家在親戚面前丟人現眼？」
張桂芬也在一旁抹著眼淚，哭天搶地。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娶了這麼個兒媳婦進門！這是要把我們家往死里整啊！哪有你這樣做事的，親戚都讓你給得罪光了！」
李碩也終於撕下了他「李總」的面具，沖我吼道。
「你到底想幹什麼？存心讓我們家不好過是吧？有你這麼當人老婆的嗎？」
他們三個人，像三頭被激怒的困獸，將我團團圍住，用最惡毒的言語向我傾瀉著他們的怒火。
我站在客廳中央，那盞明亮的水晶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看著他們扭曲的、憤怒的臉，心中一片平靜，甚至帶著悲涼。
這場鬧劇，終於還是迎來了最高潮。
「我故意？」
我輕輕地反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們每個人的耳朵。
「我哪一件事，不是在遵守你們制定的規則？」
「是董事長您，親口說家裡要搞企業化管理。」
「是您，讓我稱呼李碩為『李總』。」
「是您，要求我上交工資卡，進行財務集權。」
「也是你們，指責我家務做得不好，我才提議的 KPI 考核。」
「就連今天，也是董事長您，親自指示我，要在親戚面前，展示好我們集團的企業文化。」
我的目光，依次掃過他們三個人的臉。
「我嚴格執行了你們的每一條指令。現在，你們卻反過來指責我，是我的錯？」
「這就像你們制定了一部法律，然後又指責那個最遵守法律的人，是個瘋子。」
「這不可笑嗎？」
我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他們燃燒的怒火上。
他們都愣住了。
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他們無法反駁。
是他們親手把這些荒謬的規則遞到我手上，而我，只是把這些規則，執行到了極致。
極致的配合，就是最尖銳的諷刺。
李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最終，他只能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蒼白無力的話。
「可……可別人家都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我心中壓抑已久的火焰。
「別人家？」
我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冷意。
「那你也讓咱們家和別人家一樣啊！」
「別在家裡搞什麼狗屁的董事長、總經理！」
「別讓我叫你『李總』！」
「別想著控制我的工資卡！」
「別把兒媳婦當成一個需要 24 小時待命，還要被 KPI 考核的免費保姆！」
「你想要別人家一樣的老婆，那你為什麼不能做一個別人家一樣的丈夫？」
我一連串的反問，像連珠炮一樣，打得他節節敗退。
這是我嫁進這個家以來，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宣洩我的不滿。
李碩的臉上，惱羞成怒和無言以對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扭曲。
他被我說中了痛處，被我撕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在無能的狂怒之下，他做出了一個讓我徹底心寒的舉動。
他猛地衝上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你給我閉嘴！」
我猝不及不及，向後踉蹌了幾步，腰重重地撞在了客廳的餐桌角上。
一陣劇痛傳來，讓我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我扶著桌子，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碩。
我的丈夫。
那個在婚禮上承諾會保護我一生的男人。
此刻，他面目猙獰，像一個被戳破謊言後，只剩下暴力來掩飾心虛的孩童。
而我的公公婆婆，李建國和張桂芬，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他們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責他們的兒子。
他們的沉默，就是一種縱容，一種默許。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了心裡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是期望，是幻想，是對這段婚姻最後的留戀。
原來，在這個家裡，我永遠都是一個外人。
一個可以被隨意訓斥、控制、甚至動手的工具。
我的心，一瞬間就冷了下去，冷得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我沒有哭，也沒有再爭吵。
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失望和決絕。
然後，我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進臥室，鎖上了門。
我拿出手機，動作冷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我打開微信，找到那個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庭群，退出了群聊。
然後，我找到了李碩、李建國、張桂芬的微信，一個一個，全部拉黑。
做完這一切，我打開行李箱，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在進行一場告別的儀式。
第二天一早，我趁著他們還沒起床，拉著行李箱，離開了這個讓我窒息的家。
我回了娘家。
我以為，李碩至少會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
但他沒有。
我的公公婆婆，更是一個電話都沒有。
直到第三天，我才接到李碩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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