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來道歉的。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蘇晴,你鬧夠了沒有?還要不要過日子了?趕緊給我回來!」
他的語氣,充滿了不耐煩和理所當然。
電話那頭,我甚至能聽到張桂芬火上澆油的聲音。
「別理她!讓她在娘家待著!看誰耗得過誰!不懂事的東西!」
我握著手機,聽著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心中最後一點溫度也消失殆盡。
我平靜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李碩,我們談談離婚的事吧。」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然後關機。
世界,終於清靜了。
回到娘家,爸媽看到我拉著行李箱,眼圈發紅,什麼都沒問。
媽媽默默地走進廚房,給我下了一碗熱騰騰的面。
爸爸則幫我把行李箱推進房間,嘆了口氣。
「累了就先歇歇,家裡永遠是你的港灣。」
我坐在餐桌前,吃著那碗臥了兩個荷包蛋的麵條,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那幾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憤怒和失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一遍遍地復盤這段短暫的婚姻,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審視著李家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那個所謂的「李氏集團」,那個荒唐的「企業化管理」。
李建國的自大,張桂芬的算計,李碩的虛榮和懦弱。
一切都像一出滑稽的舞台劇。
可我,卻身在其中,成了那個被犧牲的小丑。
就在我準備開始在網上查找離婚協議的模板時,一個念頭,毫無徵兆地閃過我的腦海。
我想起了之前,為了制定那份財務制度,我曾藉口幫李碩整理文件,在他的電腦上看到過他們那個五金廠的一些帳目。
當時我只是粗略地掃了幾眼,就發現有些數據很奇怪。
應收帳款的帳期長得離譜,好幾筆大額的原材料採購,走的卻是李建國的個人帳戶。
這完全不符合一個正常公司的財務流程。
當時我一心只在家庭的博弈上,沒有深究。
現在想來,這裡面恐怕大有文章。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那個所謂的「李氏集團」,會不會,只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一個被李建國吹噓出來的,用來滿足他虛榮心,同時套牢他兒子和兒媳的空殼子?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揮之不去。
我的職業敏感性,讓我無法忽視這些危險的信號。
這不僅僅關係到我的離婚,更關係到我是否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財務騙局。
我必須回去一趟。
不是為了求和,而是為了求證。
我給李碩打了個電話,用一種疲憊而妥協的語氣告訴他,我想通了,準備回家,但是有些重要的文件落在了家裡,需要回去取一下。
電話那頭的李碩,立刻換上了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早就該這樣了嘛,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你快回來吧,媽都給你燉了湯。」
我掛掉電話,心中冷笑。
他們大概以為,我這是撐不住了,要回去搖尾乞憐了。
也好。
他們的輕敵,就是我最好的掩護。
我挑了一個下午,李建國和李碩都在廠里,只有張桂芬一個人在家打麻將的時間點,回到了那個「家」。
張桂芬看到我,只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一聲,便立刻投入到了她的牌局中。
我徑直走進書房,反鎖了門。
李碩的筆記本電腦就放在桌上,沒有設置密碼。
這是他的自負,也是我的機會。
我插上早已準備好的 U 盤,迅速找到了工廠的財務文件夾。
裡面有電子版的帳本,有客戶訂單,有銀行流水。
我將所有的文件,全部拷貝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書房,拿了幾份無關緊要的文件,跟張桂芬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回到娘家,我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開始仔細分析那些拷貝回來的數據。
不查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現實,比我最壞的猜測,還要觸目驚心。
那個被李建國吹噓為「現金奶牛」的五金廠,早已是一個空殼子。
帳面上,負債纍纍。
最近半年的所有訂單,都來自於同一個大客戶,而這個客戶的付款條件極為苛刻,帳期長達六個月。
為了維持工廠的運轉,支付工人工資和原材料費用,李建國一直在拆東牆補西牆。
他甚至借了好幾筆利息高得嚇人的短期貸款。
銀行的流水顯示,每個月都有大筆的利息支出。
整個工廠的資金鍊,就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橡皮筋,隨時都可能斷裂。
所謂的「李總」,李碩,對這一切似乎一無所知。
他在工廠里,大概真的只是一個掛名的總經理,每天的工作就是簽字,和在車間裡背著手溜達一圈。
他被他的父親,保護在一個虛假的泡沫里,享受著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企業家」光環。
最讓我心驚膽戰的,是我在一個加密的文件夾里,發現了一份房產抵押貸款的申請草稿。
抵押物,赫然寫著我和李碩那套婚房的地址。
而貸款的用途,是為了支付即將到期的供應商貨款。
我的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媽出的,寫的是我和李碩兩個人的名字。
李建國,他竟然準備瞞著我,拿我們的婚房去給他的那個爛攤子續命!
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為什麼急著要我的工資卡。
為什麼急著要用那些可笑的規矩來控制我。
因為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兒媳,而是一個可以被無償吸血,可以在關鍵時刻拿出來填補窟窿的工具人!
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
我握著滑鼠的手,因為憤怒而不住地顫抖。
但我的頭腦,卻在極度的憤怒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看著電腦螢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那不再是一堆冰冷的數字。
那是我的底牌。
是能將他們所有虛偽和不堪,徹底擊碎的,最致命的武器。
李建國,李碩。
你們的戲,該落幕了。
反擊的時刻,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李家的危機,比我預想的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導火索,是那個占了工廠半年訂單的唯一大客戶。
對方以產品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為由,不僅拒付尾款,還要求退回全部已付貨款,並索要巨額賠償。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彈,在李家引爆。
工廠的資金鍊,應聲斷裂。
沒有了這筆尾款,工人的工資發不出,原材料供應商的欠款還不上。
更要命的是,銀行那幾筆短期貸款,也到了最後的還款期限。
銀行的催貸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到了李建國的手機上。
我雖然已經搬回了娘家,但這些消息,還是通過一些親戚的閒言碎語,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據說,李建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短短几天,頭髮就白了一半。
他到處打電話借錢,以前那些稱兄道弟的酒肉朋友,現在一聽他開口,就立刻掛了電話。
李碩這個「總經理」,在真正的危機面前,徹底露出了草包的原形。
他除了在家裡唉聲嘆氣,對著張桂芬發脾氣,什麼也做不了。
張桂芬則整天以淚洗面,一會兒罵那個客戶沒良心,一會兒又埋怨李建國經營不善。
整個李家,亂成了一鍋粥。
他們引以為傲的「企業管理」,在真正的風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終於,在某個晚上,我接到了李建國的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他,聲音嘶啞,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和傲慢。
他先是拐彎抹角地問了問我的近況,然後話鋒一轉,提到了廠里的困難。
最後,他圖窮匕見。
「蘇晴啊……你看,你娘家那邊,條件也還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