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的太陽,跟個火球似的掛在天上。
林默的後背早就被汗水浸透,工裝黏在皮膚上,又癢又難受。
他騎著二手電瓶車,在車流里鑽來鑽去,車筐里放著三分外賣,其中一份是冰奶茶,化得很快。
手機導航提示,距離超時還有三分鐘。
就在他拐進一條小巷時,突然被兩個穿著制服的交警攔了下來。
「靠邊停,出示一下駕駛證和行駛證。」
交警的聲音很嚴肅,林默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涼了半截。
他的電瓶車是二手的,只辦了個臨時牌照,行駛證早丟了,更別說駕駛證。
「警官,我……我送外賣的,馬上超時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林默陪著笑臉,雙手在身上亂摸,想找出手機給顧客打個電話說明情況。
「通融?誰給你通融?」交警皺著眉,指了指他的車,「無牌無證,按照規定,車先扣了,罰款兩千。」
兩千?
林默的臉一下子白了。
他這個月的工資剛發沒幾天,交了房租、水電費,剩下的錢全寄給母親當生活費了,兜里現在就剩三百多塊。
「警官,我真沒錢啊,這外賣超時了還要賠顧客錢,您看……」
「少廢話,要麼交罰款取車,要麼車就拉走。」另一個交警不耐煩地說著,已經拿出了扣車單。
林默急得快哭了,他抓住交警的胳膊,聲音都帶著顫:「我求求您了,我媽還等著我掙錢呢,我不能沒有這車啊!」
周圍漸漸圍了幾個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的。
「送外賣的也不容易,但無牌無證確實不對。」
「是啊,現在查得嚴,沒法子。」
沒人幫他說話,大家都只是看客。
交警甩開他的手,語氣更冷了:「別妨礙執行公務,否則對你不客氣。」
林默看著交警把他的電瓶車推上拖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硬是沒掉下來。
他掏出手機,先給三個顧客打了電話,道歉、賠錢,光超時賠償就給了一百多。
掛了電話,他蹲在路邊,雙手抱著頭,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這車是他花三千塊買的二手貨,是他吃飯的傢伙。
兩千塊罰款,他怎麼拿得出來?
就在他愁得快要崩潰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大哥」。
林默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他以為大哥是來問他生活費的事,還想著怎麼開口說自己現在的困境。
「林默!你在哪兒呢?趕緊過來市中心醫院!」
大哥林強的聲音又急又沖,像是吃了槍藥。
林默心裡一緊:「大哥,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爸腦出血,現在在搶救室呢!醫生說要馬上手術,不然有生命危險!」
林默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父親?腦出血?手術?
他顧不上電瓶車的事,從地上爬起來就往公交站跑:「大哥,我馬上過去,手術費要多少?」
「醫生算了,加上後續治療,大概要八十萬。」林強的聲音頓了頓,「我跟你大姐商量好了,我們倆條件都一般,各出八萬,剩下的六十四萬,你出。」
六十四萬?
林默剛跑到公交站,聽到這話,猛地停住了腳步,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
「大哥,你說什麼?六十四萬?我怎麼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他一個送外賣的,一個月拼死拼活也就掙八千多,除去各種開支,一年能存下三萬就不錯了。
六十四萬,就算不吃不喝,他也要存二十年!
「你拿不出也得拿!」林強的聲音瞬間拔高,「林默,他是你爸!你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手術台上嗎?」
「我沒說不救啊!可是六十四萬太多了,我真的沒那麼多錢!」林默急得聲音都啞了,「大哥,大姐,我們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或者看看能不能眾籌,或者找親戚借借?」
「商量什麼?眾籌多丟人啊!親戚那邊能借多少?」林強不耐煩地說,「我跟你大姐說了,我們最多只能出八萬,多一分都沒有。你是弟弟,本來就該多承擔點!」
「憑什麼我多承擔?就因為我是弟弟?」林默的火氣也上來了,「大哥,你開著二十萬的車,大姐在事業單位上班,福利待遇都好,我呢?我送外賣,風裡來雨里去,我容易嗎?」
「你容易?誰不容易?我開二十萬的車怎麼了?那是我自己攢錢買的!你大姐上班輕鬆?她要管孩子還要管老人,比你累多了!」
林強的話像一把刀子,扎在林默的心上。
自己攢錢買的車?林默記得很清楚,大哥買車的時候,父親給了他十萬塊。
大姐上班累?她的工作是父親托關係找的,輕鬆穩定,一個月工資比他送外賣還高,而且父親每個月還會給她貼補生活費。
只有他,從十八歲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父親沒給過他一分錢,沒幫過他一次。
「我不管,反正六十四萬你必須出,明天之前把錢打到醫院帳戶上,不然爸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兇手!」
林強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林默握著手機,站在公交站台上,太陽曬得他頭暈眼花,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
八十萬的手術費,大哥大姐各出八萬,剩下的六十四萬全推給他。
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嗎?
他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遭遇,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小時候,家裡有好吃的,永遠先給大哥,再給大姐,最後才輪到他,有時候甚至什麼都沒有。
大哥要上學,父親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大學。
大姐要嫁人,父親給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輪到他,高中畢業後,父親說家裡沒錢了,讓他趕緊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
他沒說什麼,默默收拾行李,去了南方的工廠,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掙的錢大部分都寄回了家。
後來工廠倒閉,他回了老家,送起了外賣,日子剛有點起色,父親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不是不想救父親,他是真的沒錢。
他掏出手機,翻遍了通訊錄,想找個人借錢,卻發現自己身邊根本沒什麼能借給他這麼多錢的朋友。
同事們都是送外賣的,日子過得都不容易。
以前的同學,聯繫早就淡了,誰會願意借他六十四萬?
他渾渾噩噩地坐上公交車,往市中心醫院趕。
公交車搖搖晃晃,他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裡一片茫然。
到了醫院,他直奔搶救室門口,看到大哥林強和大姐林芳都在。
林強穿著體面的襯衫西褲,正靠在牆上抽煙。
林芳穿著連衣裙,臉上化著精緻的妝,手裡拿著最新款的手機,正在和人打電話,語氣輕鬆,完全看不出父親在搶救室的焦急。
「大哥,大姐。」林默走過去,聲音沙啞。
林強瞥了他一眼,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錢的事想好了嗎?醫生說最晚明天就要交齊手術費,不然沒法安排手術。」
林芳掛了電話,也看向他,皺著眉說:「林默,爸都這樣了,你可不能掉鏈子。我們做姐姐哥哥的,已經盡最大努力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我真的沒那麼多錢。」林默低著頭,聲音很小,卻帶著一絲倔強,「大哥,大姐,我們能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比如找親戚借借,或者跟醫院商量一下,先交一部分押金,剩下的慢慢還?」
「找親戚借?你好意思開口嗎?」林強冷笑一聲,「上次我買房找二叔借錢,他都沒借我,現在找他借幾十萬,他能理我們才怪。」
「跟醫院商量?你以為醫院是慈善機構啊?不交錢誰給你做手術?」林芳翻了個白眼,語氣尖酸,「林默,不是我說你,你就是沒本事,掙了這麼多年錢,連幾十萬都拿不出來,真丟人。」
「我沒本事?」林默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地看著林芳,「我送外賣一個月掙八千多,大部分都寄回家裡了,我怎麼存得住錢?你呢?你一個月工資比我高,爸每個月還貼補你,你當然有錢!」
「你胡說什麼!」林芳臉色一變,「爸什麼時候貼補我了?那是我應得的!我是他女兒,他疼我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