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家庭鬧劇,演變成了二選一的逼宮大戲。
林浩夾在中間,看看我媽冰冷的臉,又看看張莉暴怒的臉,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嘴唇蠕動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拉住張莉的手,低聲下氣地安撫她。
「莉莉,你別生氣,我媽她今天心情不好……我們先回家,啊?先回家……」
我媽看著自己兒子那卑微懦弱的樣子,眼神里的最後溫度也消失了。
失望,徹徹底底的失望。
家宴不歡而散。
親戚們一個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生怕被捲入這場風暴。
張莉被林浩半拖半拽地拉走了,出門前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這事沒完」。
客廳里轉眼只剩下我和我媽。
一片狼藉的餐桌,仿佛一場戰爭的遺蹟。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只想立刻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我站起身,輕聲說:「媽,我先回去了。」
「別走。」
我媽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有些涼,力氣卻很大。
「晚晚,今晚留下,媽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她的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顫抖和鄭重。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預感到,今晚,這個家的平靜將被徹底撕碎。
深夜的客廳,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
我和我媽坐在沙發的兩端,中間隔著一張茶几,上面擺著兩杯已經涼透的水。
空氣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
我媽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她只是看著窗外的夜色,側臉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蒼老。
終於,她轉過頭,視線落在我的臉上,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慌。
有愧疚,有疼惜,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掙扎。
「晚晚,」她沙啞地開口,「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
我的記憶里,關於童年的片段大多是模糊的。
我只記得自己似乎總是在生病,周圍的環境很陌生,直到有一天,我媽出現在我面前,把我抱回了家。
從那天起,我有了家,有了爸爸媽媽,還有了一個弟弟。
「媽,你想說什麼?」我輕聲問,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晚晚,其實……你不是我親生的。」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我看著我媽的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耳朵里只剩下劇烈的嗡鳴。
不是……親生的?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我三十年來堅固的認知。
我媽看著我煞白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從沙發上挪過來,握住我冰冷的手,聲音哽咽。
「三十年前,林浩剛出生,身體特別弱,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村裡有個算命的瞎子說,這是命裡帶煞,得找個命硬的姐姐來養,才能擋災。」
「我當時也是急昏了頭,什麼法子都想試。正好那時候,我聽人說,鎮上來了一伙人販子,手裡有個發高燒快不行的女嬰,急著出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痛苦的回憶。
「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渾身燒得通紅,小臉都紫了,哭聲跟小貓一樣。我當時就想,這是一條命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我把你爸給我看病的錢,還有家裡所有的積蓄,全都拿了出來,從人販子手裡……把你『買』了回來。」
買……
這個字眼像一把鈍刀,在我心裡反覆切割。
我不是被拋棄的,而是被「買」來的。
我一直耿耿於懷的「重男輕女」,那些我以為是偏心的舉動,背後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我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女人,心裡五味雜陳。
我恨她嗎?
恨她多年的「不公」?恨她讓我背負了這麼多年的委屈?
可這份恨意,在她顫抖的敘述中,一點點土崩瓦解。
「媽知道你優秀,比林浩強一百倍一千倍。媽也知道你委屈,看著我什麼都向著他,你心裡肯定不好受。」
「可我不敢說啊……」她捂著臉,泣不成聲,「我怕,我怕你知道真相會恨我,會離開我。我也怕林浩那孩子,他從小就被我慣壞了,他接受不了……」
「我總想著,等以後,等時機成熟了,我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可是今天……張莉那個女人,她太貪心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不能再用這個秘密綁著你,不能讓她毀了你的一生!」
我看著她,這個我叫了三十年「媽」的女人。
她用一個看似荒唐的理由救了我,又用一份看似偏心的愛保護了我。
她讓我委屈,讓我痛苦,卻也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活下來的機會。
我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她布滿皺紋的手背上,灼熱滾燙。
我媽擦乾眼淚,從臥室里拿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
布料已經泛黃,帶著一股陳舊的樟腦丸味道。
她一層層地打開,裡面是一件嬰兒用的小襁褓,還有一個用紅繩穿著的玉佩。
襁褓的料子非常柔軟,上面繡著精緻的祥雲圖案,即使過了三十年,依舊能看出當年的不凡。
而那塊玉佩,通體溫潤,色澤澄澈,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玉佩上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麒麟,工藝精湛,絕非凡品。
「晚晚,你看。」我媽將玉佩遞到我手裡,玉佩觸手冰涼,仿佛還帶著我嬰兒時的體溫,「我雖然不懂玉,但我也看得出,這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東西。你的親生父母,一定是有錢有勢的人家。」
我的指尖撫過玉佩上冰涼的紋路,心情久久無法平復。
三十年的世界觀,在一夜之間被徹底顛覆。
我不是林晚,我是一個不知姓名,不知來處的孤兒。
我媽看著我茫然的樣子,眼神里滿是心疼。
她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對你那麼苛刻,逼你從小就學著獨立,學著堅強,一方面,是想磨練你的心性,不想讓你因為可能存在的富貴出身就變得嬌氣。我總想著,萬一你以後找不到親生父母,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另一方面……」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是故意做戲給外人看的。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我重男輕女,我偏心林浩,我對我這個撿來的女兒不好。這樣,就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你的存在感,我怕……我怕當年那些人,或者你的仇家,會順著線索找過來。」
我的心臟狠狠一抽。
原來,那些我曾以為是傷害的言行,竟然是一道道偽裝起來的保護殼。
她用她樸素的智慧,為我構建了一個看似不公,實則安全的成長環境。
「可是現在,張莉的出現讓我明白了。這個保護殼,已經變成了枷鎖,它在勒索你,在吸你的血。」
我媽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晚晚,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去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你的人生,不應該被我們這個家拖累。」
我握著那塊冰涼的玉佩,它仿佛有千斤重。
我看著我媽,這個為了我籌謀了半生的女人,聲音有些發顫:「媽,如果……如果我走了,你和林浩怎麼辦?」
她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搖了搖頭。
「那是林浩自己該走的路了。這些年,是我把他養廢了。如果他連自己都養不活,那也是他的命。我不能再為了他,把你搭進去。」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我坐在窗前,看著天色從墨黑一點點泛起魚肚白。
手中的玉佩,從冰涼到被我的體溫捂熱。
三十年的恩情,三十年的誤解,一夜之間的真相,未來的迷茫……無數種情緒在我胸中交織翻滾。
天亮時,我做出了決定。
我推開我媽的房門,她靠在床頭,一夜未睡,眼睛紅腫。
我走到她面前,跪了下去,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媽,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