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張薄薄的紙條,在我手心裡被汗水浸得發皺,上面的字跡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都在發顫。
我靠在自家冰冷的防盜門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我肋骨生疼。
耳朵里嗡嗡作響,世界仿佛被抽離了所有聲音,只剩下那幾行字在我腦子裡盤旋、尖叫。
「阿姨,我婆婆就是被他兒子騙去國外,護照被收,錢被拿走,當了三年免費保姆才逃回來的,您當心!」
免費保姆。
這四個字像一盆冰水,從我的天靈蓋澆下來,瞬間澆滅了我對加拿大養老生活的所有美好幻想。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卻像凝固了一樣,堵在我的喉嚨里,讓我窒息。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螢幕上跳動著我女兒李靜的名字,旁邊是她和一個可愛小男孩的笑臉頭像。
我的外孫。
那個在視頻里奶聲奶氣地喊我「外婆」,說「外婆快來,寶寶想你」的孩子。
我盯著那個名字,手指懸在半空,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電話鈴聲鍥而不捨,像一道催命符。
我強迫自己冷靜,接通了視頻。
「媽,你怎麼才接電話呀,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李靜那張畫著精緻妝容的臉出現在螢幕里,語氣裡帶著慣常的撒嬌和埋怨。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沒什麼,剛才有點頭暈,可能是血壓上來了。」
這是一個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藉口。
「高血壓?」
李靜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但那份關切只在她眼中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被一種煩躁所取代。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種計劃被打亂後的不耐煩。
「嚴重嗎?吃了藥沒有?明天還能飛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拋過來,沒有一句是問我身體究竟怎麼樣,每一句都離不開「明天」和「飛行」。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醫生剛來看過,說我這是突發性的,建議我暫時不要長途奔波,最好靜養幾天。」
我看著視頻里的女兒,一字一句地說出早已編好的謊言。
「什麼?靜養幾天?那機票怎麼辦?我假都請好了呀!」
李『靜的聲音瞬間拔高,語氣里的失望和惱怒再也掩飾不住。
她甚至沒有問一句,是哪個醫生看的,病情到底如何。
她只關心她的假期,她的計劃。
我心中最後一點期待也熄滅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媽也沒辦法,總不能帶著病上飛機吧。」
我垂下眼帘,聲音里透著疲憊。
「那你什麼時候能好?改簽到哪天?後天?大後天?」
她還在追問,像一個急於拿到糖果的孩子,不,更像一個盯著獵物的劊子手。
「說不好,醫生讓先觀察。」
我敷衍著,感覺多跟她說一秒鐘都是一種煎熬。
「那好吧,那你好好休息,確定了時間馬上告訴我。」
她匆匆掛斷了視頻,甚至沒說一句讓我保重身體。
手機螢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張蒼白而陌生的臉。
我環顧這間被我親手打包好的屋子,一個個貼著標籤的紙箱,堆在角落裡的行李,無一不在嘲笑著我的愚蠢。
我曾以為,這是我奔赴幸福的行囊。
現在看來,這更像是我給自己準備的棺材。
我從口袋裡再次掏出那張救了我一命的紙條,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那份警告卻更加清晰。
不能坐以待斃。
我走到行李箱旁,打開,把我藏在衣服最深處的房產證、幾張存著我全部養老金的銀行卡,還有母親留給我的那幾隻金手鐲,全部取了出來。
這些是我後半生的依靠,是我的底氣,絕不能落到別人手裡。
我把它們藏進了床底下那個最隱秘的暗格里,那是丈夫在世時給我做的,連李靜都不知道。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我癱坐在沙發上,翻看著手機里女兒之前發來的照片。
照片里,我的外孫穿著我不認識的名牌童裝,背景是寬敞明亮的客廳,裝修得如同雜誌樣板間。
這和我女兒在電話里哭訴的「生活艱難,住在小公寓,什麼都捨不得買」的悽慘景象,完全是兩個世界。
我過去真是瞎了眼,才會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現在,我需要證據,需要知道更多真相。
我拿起手機,找到了樓下鄰居小慧的微信。
我必須當面謝謝她,也必須從她那裡,知道她婆婆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人間地獄。
我端著一盤剛出爐的桂花糕,敲響了樓下王阿姨家的門。
開門的是小慧,她看到我,眼神里閃過驚訝,隨即瞭然。
「林阿姨,快請進。」
她把我讓進屋,接過我手裡的點心,笑著說:「您太客氣了,快坐。」
王阿姨不在家,客廳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沒有繞彎子,直接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已經撫平了許多次的紙條。
「小慧,謝謝你。」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熱。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可能就真的跳進火坑了。」
小慧嘆了口氣,給我倒了杯熱水,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
「阿姨,您別這麼說,我只是不忍心看您也走我婆婆的老路。」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不忍。
「能跟我說說你婆婆的事嗎?我想知道得更詳細一些。」
我握緊了手裡的水杯,懇切地看著她。
小慧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我婆婆,是被我丈夫的弟弟,也就是我小叔子接去美國的。」
她的話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
「當時說得也特別好聽,什麼過去享福,帶帶孫子,頤養天年。」
這些話,和李靜對我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可飛機一落地,我那小叔子就把我婆婆的護照收走了,說是怕她老人家出門弄丟了,統一保管最安全。」
我的心猛地一沉,李靜也曾「貼心」地叮囑我,到了加拿大就把護照交給她保管。
「接著,沒過幾天,又說國內的錢放在銀行利息太低,不如他拿去投資,收益高,還能給我婆婆當零花錢。」
小慧的臉上露出苦笑,「我婆婆一輩子節儉,信以為真,就把密碼告訴了他。」
我的後背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
李靜也跟我提過,說加拿大的理財產品比國內好,讓我把錢轉給她,她幫我打理。
「從那以後,我婆婆就成了他們家不花錢的保姆。」
小慧的聲音裡帶上了憤怒。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飯,然後送孩子上學,回家打掃衛生,洗衣服,買菜,做午飯,接孩子,輔導作業,做晚飯,收拾完一切,通常都半夜了。」
「她就像個陀螺,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沒有一天休息。」
「生病了也不敢說,怕他們嫌棄,就自己找點帶來的藥硬扛著。」
「有一次發高燒,差點暈倒在廚房,我那弟媳婦不僅沒送她去醫院,還罵她裝病偷懶。」
聽到這裡,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
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生活,不,是未來的囚籠。
「她想回來,可護照在人家手裡,錢也沒了,怎麼回?」
「我小叔子一開始還找各種理由拖著,後來乾脆就撕破臉了,說養她花了多少錢,想走可以,先把這些年的『生活費』還清。」
「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我婆多一個老太太,怎麼可能還得清?」
小慧的眼圈也紅了。
「最後,還是我婆婆趁他們不注意,偷偷跑到附近的華人超市,找了一個好心的老闆,才聯繫上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