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筒里那道尖利的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我的耳膜。
世界瞬間靜止了。
客廳窗外午後的陽光,明明溫暖地灑在我的手背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熱度。
血液好像在這一刻凝固,從四肢百骸湧向冰冷的心臟。
手機沉甸甸的,幾乎要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
是張麗,我兒媳婦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清晰得讓我無處可逃。
那老不死的。
癱在床上。
財產就都是我們的了。
我養了三十八年的兒子,我掏心掏肺對待的兒子,正在電話那頭,聽著他老婆策劃如何讓我癱瘓。
我甚至能想像出林浩唯唯諾諾點頭的樣子。
女兒林悅伸出手,穩穩地托住了我握著手機的手臂。
她的掌心很暖,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
我麻木地轉過頭,看見她平靜的臉,眼神里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一絲我看不懂的憐憫。
「媽,我早就懷疑他們了。」
林悅的聲音不高,卻像驚雷在我死寂的腦海里炸開。
「這半個月,你吃的藥,都是我從醫院重新給你配的。」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被棉花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掛斷了。
林悅拿過我的手機,熟練地鎖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
「你說什麼?」
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半個月前,我回家看你,你說最近頭暈得厲害,血壓也降不下來。」
她扶著我坐到沙發上,給我倒了一杯溫水,塞進我僵硬的手裡。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你的藥一直在吃,怎麼會不降反升。」
我捧著水杯,指尖的冰冷稍微緩解了一些。
「所以,我趁你午睡,把你床頭柜上那個藥瓶里的藥,拿了幾顆走。」
林悅的敘述冷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拿去醫院化驗科找了熟人,結果出來,那根本不是降壓藥。」
「是普通的維生素片。」
維生素片。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把這三個字反覆咀嚼。
他們用維生素片換掉了我的救命藥。
他們是想讓我的高血壓失去控制,然後引發中風,最終癱瘓在床。
好狠毒的心。
「那我這半個月吃的……」我艱難地抬頭看她。
「我第二天就去藥房給你買了新藥。」
「每天早上我過來,都藉口幫你把一天的藥分好,實際上是把他們給的維生素片丟掉,換上我買的真藥。」
我想起來了。
這半個月,林悅確實每天早上都來,風雨無阻。
她會幫我量血壓,然後把白天的藥和晚上的藥分別放在兩個小藥盒裡。
我當時還覺得女兒真是貼心,甚至因為這份貼心,對她產生了一絲愧疚。
現在想來,這哪裡是貼心。
這是救命。
如果沒有她,我現在是不是已經躺在醫院裡,口眼歪斜,不能言語,任由那對豺狼夫妻擺布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又想起兒子林浩。
最近他確實殷勤得反常。
一天三個電話,早安午安晚安。
噓寒問暖,字字句句不離我的身體狀況。
「媽,今天頭還暈嗎?」
「媽,藥要按時吃啊,千萬別忘了。」
「媽,你感覺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我以為那是孝順。
我這個當了一輩子老師,自詡看人很準的人,竟然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騙得團團轉。
那些哪裡是關心。
分明是一次又一次的試探。
試探我這顆被他們算計的棋子,什麼時候才能如他們所願地倒下。
我這一輩子,省吃儉用,把最好的都給了他。
退休金,老伴走時留下的撫恤金,一筆一筆,全都填進了他那個無底洞一樣的家。
給他買房,給他買車,給他兒子交最好的學費。
我以為養兒防老,我以為血濃於水。
到頭來,我養大的不是兒子,是個舉著屠刀的劊子手。
他正一步步地,把我推向死亡的深淵。
巨大的悲憤像山洪一樣爆發,衝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胸口悶得發疼,一陣天旋地轉,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媽!」
林悅一把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媽,別激動,身體要緊。」
「你現在要做的,不是生氣,是穩住。」
她的聲音像一劑鎮定劑,強行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先別聲張,我們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我靠在女兒瘦削但堅實的肩膀上,眼淚終於決堤。
這不是傷心的淚,是悔恨,是後怕,是無盡的悲涼。
我看著眼前這個被我忽視了三十多年的女兒,心中湧起排山倒海的愧疚。
我錯了。
我錯得太離譜了。
這一夜,我徹夜無眠。
天花板在黑暗中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洞口,隨時要把我吞噬。
往事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眼前不斷閃回。
每一幀畫面,都在嘲笑著我的愚蠢和偏心。
林浩和林悅是龍鳳胎,可在我心裡,他們的分量從來都不一樣。
那個年代,重男輕女是刻在骨子裡的烙印。
我是一名人民教師,卻也未能免俗。
家裡燉了雞蛋羹,永遠是滿滿一碗推到林浩面前。
林悅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聞著香味,咽著口水。
我總是對她說,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
可他們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
林浩從小就比林悅會討我歡心。
他嘴甜,會說好話,總能把我哄得眉開眼笑。
林悅性子安靜,不愛說話,總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
我便覺得,兒子活潑外向,將來肯定有出息。
女兒內向沉悶,成不了什麼大事。
所以,我把所有的資源和愛,都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了林浩身上。
林浩要上大學,家裡沒錢,我二話不說,把母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一個金手鐲,拿去當鋪賣了,給他湊夠了學費和生活費。
林悅中考成績也很好,但她知道家裡的情況,懂事地選擇了去讀衛校,學費低,還能早點出來工作。
我當時非但沒有心疼,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覺得女兒真是給我省心了。
她上學期間,靠著自己勤工儉學,幾乎沒跟家裡要過一分錢。
後來林浩要結婚,女方張麗家要求必須有婚房。
我跟老伴拿出畢生積蓄,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強湊夠了首付。
婚禮辦得風風光光,三金彩禮,一樣沒少,生怕委屈了我那個寶貝兒媳婦。
可輪到林悅結婚時,我卻犯了難。
家裡實在是被掏空了。
我最後只包了幾千塊錢的紅包,還拉著她的手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要以自己的小家為重。
現在想來,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該有多麼理直氣壯,又有多麼冷酷無情。
我的心,就像被泡在苦澀的黃連水裡,又酸又疼。
張麗嫁過來之後,對我這個婆婆,從來沒有過好臉色。
她從沒叫過我一聲「媽」,在家裡總是對我呼來喝去,頤指氣使。
我做的飯菜,不是嫌咸了就是嫌淡了。
我拖的地,她會跟在後面檢查,看到一根頭髮絲都要大聲嚷嚷半天。
林浩呢,他就像個瞎子,聾子。
每次我跟他訴苦,他都只有一句話:「張麗她不容易,你就多擔待點吧。」
「她一個女人家,在家帶孩子,操持家務,壓力也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