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機被我掐斷,螢幕暗下去,映出我毫無溫度的臉。
空氣里死一樣的寂靜。
周明站在我對面,臉上的表情從震驚、錯愕,最終定格在一種我極其熟悉的為難上。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聲音乾澀。
「舒舒,媽她……她可能就是愛面子,隨口一說。」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五年、結婚三年的男人。
他的眉眼依舊溫和,可這份溫和此刻像一根鈍刺,扎在我心口。
隨口一說?
三百萬的婚禮,是能隨口說說的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的沉默讓他更加局促不安,他走過來,想拉我的手。
「媽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偏心周強,一時糊塗才……」
我躲開了他的手。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試圖緩和氣氛時,選擇了迴避。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的受傷清晰可見。
「林舒?」
「周明。」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結婚三年,我給周強找工作,託了多少關係,你忘了?」
他沒說話。
「他工作換了七八個,沒一個超過三個月,每次都說太累太苦,甩手不幹,是誰給他交房租,是誰給他塞生活費,你忘了?」
他的頭垂了下去。
「媽每次生病,是不是都是我請假陪床?她想吃城南那家老店的糕點,是不是我凌晨五點去排隊?周強呢,除了在旁邊玩手機,還會幹什麼?」
「這些,你也都忘了嗎?」
我一句句地問,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敲碎他試圖粉飾太平的偽裝。
他無力地辯解:「我沒忘,舒舒,你的好我都知道。可是……那是我媽。」
「是,她是你的媽,周強是你的弟弟。」我點點頭,扯出一個冰冷的笑,「所以呢?所以我就活該被當成予取予求的提款機?所以我的父母辛苦打拚的家業,就該被他們這樣理直氣壯地算計?」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逼近一步,直視他的眼睛,「你現在,是想勸我,為了你的面子,為了你媽那個成年巨嬰兒子的婚禮,讓我回家去求我爸媽拿出三百萬,來填這個無底洞嗎?」
周明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螢幕上,婆婆張翠蘭的頭像不斷跳動。
我沒接。
電話自動掛斷後,微信提示音緊跟著響起,一聲接一聲,密集得像是催命符。
我點開,幾十條語音消息瞬間擠滿了螢幕。
我點開第一條,功放。
張翠蘭悽厲的哭腔立刻充斥了整個客廳。
「周明啊!我的兒啊!你怎麼能讓你媳婦這麼跟我說話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我!」
「我這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們周家的臉面!周強結婚,當哥嫂的不該表示表示嗎?你媳婦家那麼有錢,拔根毛都比咱們腰粗,讓她出點錢怎麼了?」
「她這是不把我當媽看啊!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哭訴之後,是道德綁架。
「你不孝啊!娶了媳婦忘了娘!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我面無表情地一條條點開。
周明站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想上前關掉,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我就是要讓他聽,讓他聽清楚,他那個「一時糊塗」的媽,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語音轟炸剛結束,周強的微信消息就進來了。
沒有語音,只有一行字,透著螢幕都能聞到那股陰陽怪氣的味兒。
「嫂子,我知道你家有錢,但也沒必要這麼看不起我們家吧?我結婚,我媽想辦得風光點,有錯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怎麼能這麼傷我媽的心呢?」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周明。
「看,這就是你的好弟弟。」
「他不說他自己眼高手低,一事無成,不說你媽虛榮攀比,打腫臉充胖子,反而怪我看不起他們。」
「周明,你現在還覺得,他們只是一時糊塗嗎?」
周明死死地盯著螢幕上那行字,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
他一把奪過手機,似乎想打字回復,但舉著手機,手指卻僵在那裡,一個字也打不出來。
許久,他頹然地放下手,將手機還給我。
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跌坐在沙發里,雙手插進頭髮,痛苦地埋著頭。
客廳里,只剩下他壓抑的呼吸聲。
我看著他痛苦的側臉,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哀莫大於心死。
這一次,我不會再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心軟地去安慰他,去替他收拾爛攤子。
有些現實,必須他自己親眼看清,親身겪痛。
夜深了。
我從衣櫃里抱出一床被子,扔在沙發上。
「今晚你睡這兒吧。」
周明猛地抬頭,眼裡滿是震驚和乞求。
我沒再看他,轉身走進了臥室,關門,反鎖。
靠在冰冷的門板上,我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緩緩滑坐在地。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
我一夜沒睡。
腦子裡反覆盤旋的,不是婆婆的哭鬧,也不是周強的指責,而是那筆三百萬的巨款。
張翠蘭和周強是什麼德行,我再清楚不過。
他們連三十萬的存款都拿不出來,怎麼可能敢簽下三百萬的婚禮合同?
這背後,一定有我不知道的貓膩。
天邊泛起魚肚白。
我從地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這個城市慢慢甦醒。
一夜的思考,讓我混沌的腦子徹底清明。
退讓,換不來安寧,只會換來得寸進尺。
這一次,我不僅不會退,我還要主動出擊。
我要親手撕開這層溫情脈脈的假象,搞清楚那三百萬的真正來源。
然後,讓所有算計我的人,付出代價。
第二天上午,門鈴被按得震天響。
像是要把門板戳穿。
我通過貓眼,看到了張翠蘭和周強那兩張焦躁又不耐煩的臉。
果然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門。
門剛開一條縫,張翠蘭就擠了進來,一屁股坐在玄關的地板上,兩條腿一蹬,開始嚎啕大哭。
「沒天理了啊!兒媳婦要逼死婆婆了啊!」
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拍打著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是某種拙劣的戲劇開場。
周強跟在她身後,黑著一張臉,對我橫眉豎目。
「林舒,你什麼意思?我媽昨晚一夜沒睡,今天血壓都高了!你要是還認我哥,還認我們這個家,就趕緊把事情解決了!」
他語氣里的理所當然,仿佛我欠了他幾百萬。
周明從臥室里衝出來,看到這場景,頭都大了。
「媽,強子,你們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快起來!」
「我不起來!」張翠蘭哭聲更大了,指著我,「讓她給我道歉!讓她答應把婚禮的錢結了!不然我今天就死在這兒,讓街坊鄰居都看看,你們是怎麼逼死親媽的!」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沒有一絲動容。
等她嚎得差不多了,嗓子都啞了,我才慢悠悠地開口。
「媽,別哭了,哭壞了嗓子,在婚禮上致辭就不好聽了。」
我的平靜,讓張翠蘭的哭聲一頓。
她大概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只問一個問題,那份三百萬的婚禮合同,是誰簽的字?」
張翠蘭的眼神明顯躲閃了一下,隨即又梗著脖子嚷嚷。
「誰簽的字重要嗎?重要的是酒店方說了,他們是看在你林舒的面子上,看在你娘家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的份上,才給了這麼大的優惠,墊了這麼多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