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點病,根本壓不住她的怒火。
「這個掃把星!喪門神!」
她尖利的聲音在病房裡迴蕩,引得同病房的人紛紛側目。
「我就知道她不是個省油的燈!肯定是故意的!想用生病來逃避責任!門都沒有!」
「偉啊,你可不能被她騙了!這種女人,心眼多著呢!她就是想讓你不好過,想讓這個家散了!」
張偉被他媽這一通罵,本就不堅定的立場,再次劇烈動搖。
他愚蠢的孝心,戰勝了所剩無幾的夫妻情分。
手機螢幕亮起,是他發來的新消息。
「我媽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心軟一次嗎?」
隔著螢幕,我都能想像出他那副理直氣壯又充滿道德優越感的嘴臉。
我看著那行字,只覺得無比諷刺。
心軟?
我這五年,心軟的次數還少嗎?
我的心軟,換來的是她的變本加厲,和他的視若無睹。
現在,我的心已經死了。
被他們母子聯手,一刀一刀,凌遲處死。
我拿起手機,指尖冰涼地敲下四個字。
「準備手術。」
發送。
然後將手機扔得更遠。
第二天,在佳佳的陪同下,我去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
預約了下周一的手術。
護士領著我走進病房,雪白的床單,消毒水的味道。
一切都是陌生的。
可當我躺在這張陌生的病床上時,我卻第一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這裡沒有王麗的挑剔,沒有張偉的指責。
這裡只有我自己。
真好。
張偉在微信和電話的雙重轟炸下,依舊沒能得到我任何回應。
他黔驢技窮,終於想起了我還有父母。
他提著一堆水果,風風火火地殺到了我爸媽家。
我爸媽都是老實本分的退休工人,一輩子與人為善。
他們對張偉這個女婿,一直都還算滿意。
張偉一進門,就痛心疾首地控訴我的「罪狀」。
說他母親重病在床,我這個做兒媳的卻狠心離開,還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當然,他絕口不提我生病要做手術的事。
只說我們之間鬧了點小矛盾。
我爸媽一聽,頓時就急了。
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
「晚晚啊,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我媽的語氣帶著責備。
「你婆婆都住院了,你怎麼能跟小偉鬧脾氣呢?夫妻倆有什麼話說不開的?趕緊回去看看,別讓人家戳脊梁骨。」
我爸也在旁邊附和:「是啊,你婆婆年紀大了,生病了需要人照顧,你作為兒媳,這是本分。」
本分。
又是這兩個字。
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但我忍住了。
「媽,我也病了,乳腺結節,下周一就要手術。」
我在電話里,平靜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包括王麗這些年的刁難,張偉的無視,以及他對我生病的質疑。
電話那頭,長久地沉默了。
我能聽到我媽壓抑的抽泣聲。
「這……這日子是怎麼過成這樣的……」
我爸嘆了一口氣,聲音里滿是疲憊和心疼。
「孩子,是爸媽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他們不再勸我回去。
張偉眼看從我父母這邊也討不到好處,終於意識到,我這次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要失去我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據佳佳後來告訴我,那天下午,他第一次沒有守在他媽的病床前。
他像個瘋子一樣,跑遍了我們市裡所有的大醫院,一家一家地問,一個科室一個科室地找。
最終,他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找到了我。
我正穿著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和佳佳小聲商量著術後請護工的事情。
他站在不遠處,呆呆地看著我。
看著我蒼白的臉,看著我身上那件刺眼的病號服。
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愧疚和慌亂。
他朝著我走過來,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
「你來幹什麼?」
佳佳像一頭護崽的母獅,瞬間擋在了我的面前。
她上下打量著張偉,眼神里滿是鄙夷和不屑。
「這裡不歡迎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張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很是難堪。
他繞過佳佳,試圖靠近我。
「小晚,我……」
我抬起頭,冷漠地看著他。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手術同意書,我已經讓佳佳簽了。」
我平靜地開口,打斷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話。
「這裡沒你什麼事,你回去吧,別耽誤你盡孝。」
張偉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我,又看看我身邊的佳佳,臉上滿是挫敗和無力。
他大概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家,這個妻子,好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他可以掌控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失控。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了滅頂的恐慌。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張偉沒有走。
他像一尊望妻石,固執地守在病房外的長椅上。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他發來的長篇大論的微信。
我沒有立刻拉黑他,是因為佳佳說,這些東西,以後可能都會成為證據。
我點開看。
通篇都是追憶我們的過去。
從大學時的相識,到戀愛時的甜蜜,再到婚禮上的誓言。
他寫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是個多麼深情的男人。
他說他知道錯了,他說他以後一定會改。
他說他不能沒有我,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看著那些矯揉造作的文字,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覺得可笑至極。
現在才來回憶過去?
太晚了。
我的心,早就不是被這一次的事情傷透的。
那是無數個失望的瞬間,累積起來的結果。
我想起我懷孕初期,那次意外的流產。
醫生說我身體虛,需要臥床靜養,好好照顧。
我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張偉想請幾天假陪我。
王麗知道了,一個電話打過來,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一個孩子而已,掉了就掉了,以後還能生!」
「你們年輕人就是嬌氣,我們那會兒,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幹活了!」
「公司那麼忙,你請假了,你老闆怎麼想?這個月的獎金還要不要了?」
最後,她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行了,一個大男人,別婆婆媽媽的,趕緊去上班!」
然後,她自己,扭頭就去了麻將館,搓了一整天的麻將。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來看我一眼。
而張偉,在掛了電話後,只是默默地換上衣服,真的去上班了。
那天,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
身體的痛,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絕望。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該明白的。
在這個家裡,我永遠都只是一個外人。
一個可以隨意犧牲,隨意丟棄的外人。
想到這裡,我再也看不下去他那些虛偽的文字。
我面無表情地,按下了那個紅色的刪除鍵。
然後,將他的微信和手機號,一起拖進了黑名單。
世界,徹底清凈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護士推進了手術室。
冰冷的燈光照在我的臉上。
我看到張偉在外面,焦急地想跟進來,被護士冷著臉攔在了門外。
門緩緩關上,隔絕了他所有的視線。
麻藥注入身體,意識漸漸沉淪。
手術很順利。
醫生說結節是良性的,切除得很乾凈。
但他反覆叮囑,術後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好好休養,絕對不能再生氣,不能再受精神刺激。
我被推出手術室時,麻藥的勁還沒完全過去。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佳佳那張寫滿擔憂的臉。
她握著我的手,小聲說:「沒事了,晚晚,都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