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桌上的診斷書,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卻重若千斤。
張偉的視線落在上面,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凍結。
那不是關心,不是擔憂,而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與不可思議的審視。
他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里閃爍的不是心疼,而是懷疑。
「乳腺結節?」
他拿起那張紙,手指幾乎要把它捏穿。
「怎麼會突然搞出這個東西?」
他的語氣充滿了詰問,仿佛我得了病,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
「你是不是不想去照顧我媽,故意拿這個來騙我?」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最底。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我愛了五年,也忍了五年的丈夫。
原來在他心裡,我連生病的資格都沒有。
我的病,只是我為了逃避責任而精心設計的謊言。
我沒有力氣去爭吵,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醫生說,長期情緒壓抑,愛生悶氣,是主要誘因。」
「需要立刻手術,術後也要靜養,絕對不能再有任何情緒波動。」
我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很清晰,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張偉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看看診斷書,又看看我,臉上的煩躁愈發明顯。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開始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我媽那邊剛住院,你這邊又要手術,我一個人怎麼分得開身?」
他不是在問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抱怨。
抱怨我生病的時機不對,抱怨我給他添了天大的麻煩。
「林晚,你就不能懂點事嗎?」
他終於停下腳步,把矛頭指向我。
「我媽都病成那樣了,你就不能先克服一下?等她好點了,你再去看不行嗎?」
克服一下。
他說得多麼輕巧。
好像我手裡的診斷書是假的,我身體里的結節可以聽從我的指令,暫時偃旗息鼓。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
我站起身,走進臥室,拉出床底的行李箱。
金屬拉鏈劃開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開始一件一件地收拾自己的衣服,動作不急不緩。
張偉沖了進來,一把按住我的行李箱。
「你幹什麼?」
「去我閨蜜家住幾天。」
我頭也不抬地回答。
「方便靜養,也方便準備手術。」
張偉慌了。
他臉上的煩躁和指責瞬間褪去,換上了一種驚慌失措的表情。
「你別這樣,小晚,我們有話好好說。」
他抓住我的手,聲音軟了下來。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對,我沒考慮你的感受。」
「可我媽她……她畢竟是我媽啊,她現在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我總不能不管她吧?」
他的話術還是一如既往。
先道歉,再講他的難處,最後把道德的枷鎖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
手背被他捏得生疼。
我抬起頭,第一次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張偉,你媽住院,有你這個兒子陪著。」
「我手術,誰來給我簽字?」
他的身體僵住了。
我的話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中了他虛偽的表象。
記憶的潮水洶湧而來。
那還是我們剛結婚的第一個冬天,我半夜突發高燒,燒得人事不省。
張偉背著我下樓,想回他爸媽家,因為那裡有常備藥。
結果,王麗,我的好婆婆,把門從裡面反鎖了。
她隔著門沖我們喊:「大半夜的回來幹什麼!林晚感冒了就去醫院,別回來傳染給我兒子!」
那天晚上的風特別冷。
我靠在張偉背上,燒得渾身滾燙,心卻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最後,張偉把我送去了醫院急診。
他從頭到尾,沒有為我說一句話。
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張偉被我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愧疚嗎?
或許有一點吧。
但更多的,恐怕還是被我戳穿後的難堪。
我不再看他,合上行李箱,拉著拉杆站起身。
「你……你真的要走?」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我沒有回答。
我拖著箱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
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過去五年的幻影。
當我打開門,準備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所謂的家。
窗簾是我選的,沙發是我挑的,牆上的每一幅畫,都是我親手掛上去的。
可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窒息。
沒有絲毫留戀。
我關上門,將張偉的呼喊和這個壓抑的空間,徹底隔絕在身後。
電梯門緩緩合上,映出我蒼白而平靜的臉。
直到坐上計程車,我緊繃的神經才終於有了一絲鬆懈。
我撥通了閨蜜的電話。
「喂,佳佳。」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的聲音終於帶上了無法抑制的哭腔。
「我可能……沒家了。」
閨蜜佳佳的公寓,成了我臨時的避風港。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身上,驅散了一些從那個家裡帶來的寒意。
佳佳看著我手裡的診斷書,氣得渾身發抖。
「這他媽還是人嗎?」
她一把將診斷書拍在桌子上,漂亮的眼睛裡燃著熊熊怒火。
「老婆生病了,第一反應是懷疑?是怕耽誤他伺候他媽?張偉的腦子是被驢踢了嗎?還有那個王麗,她就是個老巫婆!」
佳佳的怒罵,像是一把錐子,扎破了我強撐的堅硬外殼。
那些被我強行壓抑下去的委屈和酸楚,爭先恐後地涌了上來。
但我沒有哭。
眼淚在這種時候,是最無用的東西。
佳佳是律師,罵完之後,她迅速冷靜下來,職業本能讓她立刻進入了戰鬥狀態。
「晚晚,聽我說,從現在開始,你要為自己做打算了。」
她握住我冰涼的手,眼神無比堅定。
「收集所有對你有利的證據,聊天記錄,通話錄音,尤其是王麗平時怎麼刁難你,張偉又是怎麼和稀泥的。」
「我們不做沒準備的仗,萬一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你不能人財兩空。」
我點點頭,心裡有了一絲安穩。
手機在口袋裡瘋狂震動,像一個催命符。
我拿出來,螢幕上全是張偉的名字。
未接來電,微信消息,一條接著一條。
我一條都沒有點開看。
內容無非是從指責,到質問,再到廉價的哀求。
我直接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扔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世界瞬間清凈了。
我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來之不易的安寧。
張偉找不到我,就把電話打到了佳佳這裡。
佳佳拿起手機,走到陽台,毫不客氣地一頓輸出。
「張偉我告訴你,林晚現在需要靜養,你要是再敢來騷擾她,信不信我直接報警?」
「你媽是媽,林晚就不是人了嗎?她為你們家當牛做馬五年,換來了什麼?換來了一身病和你一句『你是不是裝的』?」
「你但凡有點良心,就該跪下來求她原諒!現在立刻,馬上,帶著你媽從我們的世界裡滾出去!」
佳佳掛了電話,胸口還在劇烈起伏。
我看著她,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另一邊,醫院裡。
王麗躺在病床上,聽張偉說了我的事,當場就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