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胸口那股絞痛來得毫無徵兆,像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臟,拚命要把裡頭的血擠干。
我從沙發上滑落,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額頭的冷汗瞬間浸濕了髮根。
掙扎著摸到手機,螢幕上的光刺得我眼睛發痛。
第一個撥出去的,是我女兒張萌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雜又刺耳。
「媽!幹嘛啊大半夜的!」張萌的聲音里滿是被打擾的煩躁。
我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萌萌……我……心臟……疼……」
「心臟疼?你別又是小題大做吧?」
她的聲音隔著電流傳來,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
「這次……是真的……快……救我……」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響起一個讓我墜入冰窟的聲音。
「媽!我正做美甲呢,剛塗的膠,不能亂動!這套美甲好幾百呢,弄壞了多可惜!你家離醫院那麼近,你自己打120不行嗎!」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躺在地上,身體的疼痛似乎被心口的寒意徹底覆蓋。
做美甲。
我的親生女兒,在我生死一線的時候,因為一套幾百塊的美甲,拒絕施救。
絕望中,一個念頭閃過,我顫抖著手指,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蘇晴,我外甥女。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小晴……」我的聲音已經微弱得聽不清,「救……救我……」
電話那頭又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她也要掛斷時,一聲冷笑傳來。
「姨媽,你不是最疼你閨女嗎?你的心,你的錢,你的一切不都是她的嗎?現在怎麼想起我了?找她去啊。」
說完,她也掛了。
我徹底沒了力氣,手機從手中滑落,螢幕的光映著我慘白的臉。
也好。
也好。
我這一輩子,就像個天大的笑話。
用盡最後的力氣,我撥通了120,報出地址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慘白的燈光照得我頭暈。
身邊空無一人。
床頭柜上放著一張繳費單,和一個已經冷透了的保溫飯盒,裡面是一碗凝固的白粥。
我拿起繳費單,繳費人那一欄,龍飛鳳舞地簽著一個名字:王秀蘭。
是住我對門的鄰居王大姐。
原來是她發現了我,送我來的醫院。
我的女兒,我的親骨肉,一夜過去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張萌的電話。
這次她倒是接得很快。
「喂,媽,你怎麼樣了?死不了吧?」
我捏緊了手機,指節泛白。
「我還在醫院。」
「哦,那醫生怎麼說?沒什麼大事吧?我跟你說,現在醫院就是坑人,一點小毛病就讓你住院,死貴死貴的。」
「急性心梗,搶救回來的。」我一字一句地說。
「啊?這麼嚴重?」她似乎有點意外,但語氣里聽不出半點後怕,「那……那你昨晚怎麼不早說清楚!我還以為你又是老毛病犯了呢。」
「我說了,你在做美死人的美甲。」
她好像被我的話噎了一下,隨即抱怨起來:「哎呀你這人怎麼這樣,我都說了我那美甲很貴的,不能沾水!再說我不是讓你打120了嗎?現在不是沒事了嘛,你還計較這個幹什麼!」
我閉上眼睛,感覺多說一個字都是在浪費我劫後餘生的氧氣。
「醫藥費花了多少啊?」她話鋒一轉,立刻問到了最關心的問題,「你可得省著點花,別回頭又找我要錢。我下個月還計劃換輛新車呢,預算都做好了,你可別給我添亂。」
心如死灰。
我甚至沒有力氣去憤怒,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
我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我以為是張萌良心發現趕來了,抬頭一看,卻是蘇晴。
她提著一個嶄新的保溫桶,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徑直走到床邊,把保溫桶放在柜子上,然後拿起我的熱水瓶,看了一眼,轉身出去打了一壺新的回來。
她一言不發地給我倒了杯熱水,又把新辦的住院手續放在我的枕邊。
整個過程,她沒看我一眼,也沒問我一句感覺怎麼樣。
我看著她默默地從包里拿出一個蘋果,用小刀安靜地削著皮。
她的手指很巧,蘋果皮連貫成一條長長的線,沒有斷。
我的思緒忽然飄回很多年前。
那年蘇晴大概七八歲,發高燒,一個人蜷縮在她家的小床上。
那天我本來答應了要去照顧她。
可是張萌哭著鬧著要去新開的遊樂園。
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我的女兒。
我走之前,給她倒了一杯水,留了點麵包,然後把她一個人反鎖在了家裡。
等我晚上陪張萌玩盡興了回去,蘇e晴已經燒得說胡話了。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用那種全然依賴的眼神看過我。
「咔嚓。」
蘋果被切成小塊,裝在乾淨的飯盒裡,遞到我面前。
「醫藥費我先墊了,你那張單子是昨晚的急診費。」蘇晴終於開了口,聲音還是那麼冷,「你好好休息,我花店還有事,先走了。」
她放下水果,轉身就要走,沒有一句多餘的問候。
「小晴……」我忍不住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謝謝。」我說。
她沒應聲,快步離開了病房。
病房裡又恢復了安靜。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一陣喧鬧聲由遠及近。
張萌挽著她老公李俊的胳膊,終於出現了。
「哎喲,這什麼味兒啊,難聞死了!」張萌一進門就捏住了鼻子,滿臉嫌棄,「這醫院環境也太差了吧?媽,你怎麼住這種普通病房啊?」
李俊看見床頭柜上的繳費單,拿起來掃了一眼,立刻陰陽怪氣地開了口。
「媽,您這病得可真夠金貴的。瞧瞧,這檢查費,這藥費,嘖嘖,我們家萌萌的那個最新款的愛馬仕包,我看是又飛了。」
張萌聽了,非但沒有半句反駁,反而心疼地附和:「可不是嘛!那個包我預訂了好久的!」
我看著眼前這對光鮮亮麗的男女,他們討論著我的醫藥費和他們的奢侈品,仿佛在討論一樁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交易。
這一刻,我感覺到的不是寒意,而是一種深刻的荒謬。
我這一輩子,究竟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決定出院。
張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出院?媽你開什麼玩笑!你這病剛好,出院了誰照顧你?我跟李俊可都要上班的,我們哪有時間?」
她的理由說得理直氣壯,仿佛照顧我是一項強加給她的沉重負擔。
我靠在床頭,平靜地看著她。
「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不勞你們費心。」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她偽裝的孝順。
「媽你什麼意思啊?我給你花錢看病,又是給你送飯,你還不領情了?」張萌的聲音陡然拔高,臉上寫滿了被冒犯的憤怒。
我扯了扯嘴角,第一次生出了反問的力氣。
「你花了多少錢?繳費單上不是寫著蘇晴的名字嗎?」
張萌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幾秒鐘後,她惱羞成怒地指著我:「好啊你!媽!你現在是開始向著外人了是吧?蘇晴給你墊了幾個錢啊就把你收買了?我告訴你,我才是你親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