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是我爸,林建國。
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個沉默的影子。
劉芬罵我的時候,他沉默。
林輝搶我東西的時候,他沉默。
他沒有像劉芬那樣破口大罵。
「小晚啊,在外面玩得開心嗎?」
我握著電話,沒有出聲。
「你媽就是那個脾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他嘆了口氣,「你哥這事,確實是他不懂事,家裡也有不對的地方。」
我的心,因為他這句「不對」,微微顫動了一下。
「但是小晚,他畢竟是你親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現在是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候,你就當幫幫爸爸,行嗎?」
「不能讓外人看我們家的笑話啊。」
親情牌。
多麼熟悉又噁心的套路。
我僅存的那點幻想,如同被風吹滅的燭火,徹底熄滅了。
「爸,」我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自己,「我結婚的時候,你們看了誰的笑話?」
「那時候,你們怎麼不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電話那頭的林建國沉默了。
「小晚,你現在住的那套房子,當初我們也是幫了忙的。」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那套房子,首付是我和江哲起早貪黑,辛辛苦苦攢了好幾年才湊夠的。
他口中的「幫忙」,指的是房子裝修時,他們一家三口搬過來住了三個月,美其名曰「監工」。
實際上,是把這裡當成了免費酒店,吃我的用我的,還對我家的裝修指手畫腳。
現在,這竟然成了他威脅我的籌碼?
一個父親,為了逼迫女兒給兒子湊彩禮,竟然用這種下作的方式來暗示、來威脅?
我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
原來,他的沉默不是中立,不是懦弱。
他的沉默,是默許,是縱容,是這場長達二十多年的剝削中,最冷漠的幫凶。
「你想要房子?」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頓了一下才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人不能忘本。」
「我明白了。」
我說完這四個字,便掛斷了電話。
我看著遠處的海面,黑漆漆的,像一隻可以吞噬一切的巨獸。
我和江哲商量後,決定立刻結束假期,回國。
躲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有些毒瘤,必須親手剜掉,才能獲得新生。
回國前,江哲做了一件事。
他將劉芬那些不堪入耳的語音,林輝那些理直氣壯的借錢信息,以及所有騷擾辱罵的通話錄音,全部整理打包。
然後,他用一個匿名郵箱,將這些證據分別發送給了幾個在家族裡德高望重、有話語權的長輩。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把事實擺在了他們面前。
飛機在深夜降落,我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車去了我父母家。
我需要一場正面的對峙,來徹底了結這一切。
老舊的居民樓里,我家的窗戶還亮著燈。
我能想像裡面的雞飛狗跳。
門沒鎖,我輕輕一推就開了。
客廳里一片狼藉。
林輝和他的准嫂子張倩正在激烈地爭吵。
「分手!這婚不結了!你們家就是個無底洞!」張倩的臉漲得通紅。
「不結就不結!你以為你了不起啊?」林輝梗著脖子吼道,眼神卻閃爍著慌亂。
劉芬坐在一旁抹眼淚,嘴裡念念有詞地重複著:「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看到我推門進來,劉芬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像是看到了救世主,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朝我撲過來。
「你還知道回來!你這個死丫頭!錢呢?錢帶來了嗎?」她的手幾乎要掐進我的胳膊里。
我面無表情地撥開她的手,那力道讓她踉蹌了一下。
「我再說一遍,一分錢都沒有。」我的聲音不大,但在混亂的客廳里,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朵里。
劉芬愣住了。
林輝則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子上。
「林晚!你個白眼狼!你是不是非要看著我去死你才甘心?」
「我攪黃了你的婚事?你自己的婚事為什麼會黃,你心裡沒數嗎?」
我冷笑一聲,從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文件夾。
「好啊,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我們就好好算算這筆帳。」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打開文件夾,一頁一頁地翻給他們看。
那是我讓江哲連夜整理出來的,我從上大學開始,到工作至今,給這個家的每一筆轉帳記錄。
銀行流水,微信轉帳截圖,支付寶記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一,你說林輝要買電腦,我把勤工儉學的兩千塊都給了你。」
「大三,你說家裡要裝修,我把拿到的獎學金五千塊轉給了你。」
「工作第一年,月薪五千,我給你四千。你說哥哥還沒工作,家裡開銷大。」
「工作第三年,我升職了,月薪一萬二,我給你一萬。你說要給哥哥攢錢買房。」
「工作第五年,我準備和江哲結婚,想存點錢,你找到我公司大鬧一場,說我不孝,我只能又給了你五萬。」
我平靜地念著,像是在讀一篇與我無關的報道。
每念一筆,劉芬和林輝的臉色就白一分。
張倩和她母親站在一旁,眼神從驚訝變成了鄙夷。
「這些年,我陸陸續續給家裡的錢,有記錄的,一共是七十八萬三千六百塊。」
我合上文件夾,目光直視著他們。
「你們要六十六萬彩禮。」
「我早就給過了,甚至給得更多。」
「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臉面來找我要錢?」
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我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迴蕩,像一把手術刀,殘忍地剖開了這個家虛偽和睦的表皮,露出底下早已腐爛流膿的血肉。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爆發。
劉芬最先反應過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施展她最擅長的絕活——撒潑。
「我養你這麼大!養你有什麼用啊!你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她一邊嚎哭,一邊用手捶打著地板,聲音悽厲得像是被人宰殺的雞。
「養育之恩大於天!女兒給家裡錢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你還算計得這麼清楚!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林輝也被我徹底激怒,他那張因為長期遊手好閒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准嫂子張倩冷眼看著這一切,她拉了拉她母親的衣袖,低聲說:「媽,我們走。」
這個決定徹底成了壓垮林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遷怒於我,嘶吼著:「都是你!是你這個掃把星!我打死你!」
他揚起巴掌,瘋了一樣朝我的臉扇過來。
我甚至沒有躲。
我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看著那張扭曲的臉。
巴掌沒有落下。
江哲堅實的手臂擋在了我的身前,他一把將林輝推開,力道之大讓林輝踉蹌著撞到了茶几上。
「林輝,你敢動她一下試試。」江哲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他把我護在身後,像一座山。
場面徹底失控了。
林輝的怒吼,劉芬的哭嚎,張倩母女決絕離去的關門聲,交織成一首荒誕又刺耳的交響曲。
我看著眼前這場滑稽的鬧劇,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噁心。
這個地方,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我拉住江哲的胳膊,「我們走。」
就在我們轉身準備離開的瞬間,身後傳來劉芬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的一聲尖叫。
「我們當初就不該把你留下!」
「讓你跟著你那死鬼親爹媽一起去了才好!」
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林輝的怒吼停住了。
我爸林建國一直低著的頭猛地抬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