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下午兩點半，售樓處VIP簽約室的冷氣開得太足，激得我胳膊上起了一層栗色的小疙瘩。空氣里瀰漫著昂貴的香氛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氣息。
桌上那份《商品房買賣合同》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鮮紅的公章格外刺眼。我拿起筆，習慣性地準備在「買受人」一欄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觸到紙面的瞬間，我愣住了。
那一欄里，工工整整地列印著三個字：劉淑芬。那是我男友張浩母親的名字。而我的名字，甚至張浩的名字，都不在上面。
2.
我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張浩。他正端著一杯冰美式，眼神有些閃爍，不敢直視我。
「浩子，這是什麼意思？說好的我們各出25萬首付，婚後共同還貸，房本寫我們倆的名字。為什麼現在只有阿姨一個人的名字？」我的聲音很平靜，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握筆的手指關節已經發白。
張浩放下咖啡杯，試圖輕描淡寫地扯出一個笑容：「哎呀，林悅，你別這麼敏感嘛。我媽說了，為了規避咱們以後買二套房的稅費，這套先寫她名下。反正我是獨生子，以後這房子還不都是咱們的？」
「我不同意。」我放下筆，聲音提高了幾分，「規避稅費有很多種方式，不需要用這種把我的名字完全抹去的方式。這是原則問題。這50萬首付里有我的一半，我必須要有保障。」
周圍幾個置業顧問和看房人的目光像針一樣扎了過來。張浩似乎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把那杯還沒喝完的冰美式重重頓在桌上，冰塊撞擊玻璃杯發出刺耳的聲響。
「林悅，你別無理取鬧行不行？」他的音量猛地拔高，充滿了不耐煩和一種讓我陌生的理直氣壯，「這50萬首付都是我媽出的養老錢！你一分錢沒出，憑什麼寫你的名？再說了，這三年吃住哪樣不是花我的錢？你那點死工資夠幹什麼？做人要懂得知足！」
3.
那一刻，我耳邊嗡嗡作響。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荒謬。極度的荒謬。
我是做財務審計的，職業習慣讓我對數字極其敏感，也讓我習慣了在紛繁複雜的假象中尋找真相。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把這種職業技能用在我準備共度一生的男人身上。
為了這25萬，天知道這三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的工資在同齡人中不算低，但審計工作經常需要出差、加班到深夜。為了攢錢，這三年我幾乎沒買過超過500塊的衣服。梳妝檯上那瓶雅詩蘭黛小棕瓶，用了快見底了，我都要倒過來控一控，就為了多用兩次。每一個熬夜加班的夜晚，我都是靠著對未來那個「家」的憧憬撐下來的。
我沒有立刻反駁他的咆哮，而是冷靜地拿出手機，解開指紋鎖，點開了一個加密的Excel表格。這個表格，我記錄了整整三年。
「張浩，做人確實要懂得知足，更要懂得誠實。」我把手機螢幕轉向他，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我們這三年戀愛以來每一筆超過50元的共同支出。紅色的數字代表我付的，綠色的代表他付的，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這是我們三年的帳單。租房費用我們AA，水電燃氣大部分是我交的，周末出去吃飯看電影大概六四開，你六我四。甚至你去年過生日那塊八千塊的手錶，也是我刷的卡。最後一行匯總，這三年里，我在共同支出上比你多花了整整4萬8千3百塊。我從未計較過，因為我奔著結婚去的，我覺得沒必要分那麼清。但你現在告訴我，這三年是你養我？」
4.
張浩看著那張詳盡到可怕的表格，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大概沒想到，看起來大大咧咧、在感情里有些糊塗的我，竟然留了這麼一手。
「還有，」我退出表格，打開手機銀行的介面，調出一張電子回單，直接懟到他眼前，「你睜大眼睛看看，上周五下午2:37分，這25萬元整，是不是轉到了你的銀行卡上？當時你說要統一交首付，讓我轉給你。現在你告訴我，這錢去哪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轉帳時的心情，看著帳戶餘額瞬間清零，我沒有失落，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喜悅。那是我全部的積蓄，是我對未來的賭注。
面對鐵一樣的證據，張浩愣了幾秒，竟然冷笑一聲，說出了更讓我心寒的話：「行，就算你轉了。那這25萬就當是你還我這三年給你提供的『情緒價值』和隱形付出了！林悅，咱們兩清了。這房子首付確實是我媽拿的現金，現在買房你就是沒出錢！」
這一刻，比房本沒名更讓我絕望的，是他把我們三年的感情，變成了一筆充滿了算計和謊言的爛帳。他為了吞掉我的錢，為了維護他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不惜對我進行這種顛倒黑白的精神打壓。這不再是房子的問題，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經濟操控和人格貶低。
5.
極度的憤怒過後，我常年做審計的理智突然回歸了大腦高地。我太了解張浩了，他外強中乾，不是個擅長撒彌天大謊的人。他此刻敢這麼理直氣壯地當眾撒謊，背後一定有支撐他邏輯的「事實」，或者說，一個他認為我絕對無法查證的「事實」。
疑點太多了。
第一，如果真如他所說，房本當名字只是為了避稅，他為什麼一定要否定我出資的事實？他為什麼需要把我的25萬「平帳」成所謂的生活費？除非，那25萬根本就沒法用在買房上。
第二，他媽劉淑芬我是知道的，一個普通退休工人，平時買菜都要為了幾毛錢討價還價，哪裡突然拿得出50萬現金全款支付首付？而且，最近半年，張浩的信用卡帳單經常出現異常的大額分期，劉淑芬也頻繁參加一些莫名其妙的「老年理財講座」，每次回來都神神秘秘的。
職業本能告訴我，這下面藏著一個巨大的窟窿。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在售樓處繼續爭吵，這裡的環境太嘈雜，不適合進行精準的打擊。「好，張浩，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收起手機，語氣冷得像冰，「這房我不買了，這婚我也不結了。你把我那25萬轉回來，我們徹底兩清。」
張浩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決絕，他慌了神，眼神開始飄忽不定，但依然嘴硬：「錢……錢都已經交定金和部分首付給開發商了，鎖定了房源，現在退不出來！你別鬧了行不行？趕緊簽字，別讓人看笑話。」
看著他色厲內荏的樣子，我突然想通了什麼。原來如此。
我再次拿出手機，這一次，我沒有打開銀行App，而是打開了一個我因為工作需要追蹤了很久，但一直不願往深處想的查詢軟體。我抬起頭，死死盯著張浩的眼睛，平靜得可怕：「張浩，你真以為我這三年審計是白做的？你以為你把你媽推出來擋槍，我就查不到那筆錢真正的去向了？」
我滑動手裡的螢幕，停在一個頁面上。那一刻，我知道，我們徹底完了。
6.
「你……你什麼意思？」張浩看著我手機螢幕上那個陌生的介面，聲音開始發抖。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他，那上面不是什麼銀行流水，而是一個叫「鑫寶理財」的後台查詢頁面，以及徵信中心的個人信用報告簡版。
「張浩，我剛查了後台記錄。你媽半年前是不是深陷這個所謂的『鑫寶理財』騙局了？那根本不是什麼理財，就是個網絡賭博和傳銷的混合體！」
張浩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相遠比我想像的更骯髒。「你媽不僅賠光了所有養老錢，還欠下了巨額高利貸，債主都追上門了吧？你為了替母還債，這半年一直在拆東牆補西牆。我之前隱約感覺你經濟緊張，問你你都說是公司周轉，我信了。我真是太傻了。」
我點開另一張截圖，那是他母親關聯帳戶的異常變動記錄。「上周五下午2:37分，我轉給你的那25萬結婚買房錢，在你收到的一瞬間，就被你分三筆轉出去填了你媽賭博的窟窿！那筆錢，根本就沒進過售樓處的帳戶！」
張浩徹底癱軟在椅子上，手裡的冰美式再一次打翻，這次褐色的液體潑了他一身，狼狽不堪。
「至於這所謂的『婆婆出的50萬首付』……」我冷冷地看著他，「張浩，你膽子太大了。你利用半年前我讓你幫我辦業務時留下的身份證複印件和信息，加上你自己的名義，去貸了一筆高息經營貸！因為是違規貸款用於買房，怕被查出來，所以你們只能寫你媽的名字，謊稱是老人的積蓄。這才是房本上不能有我名字的真正原因，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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