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三點,嬰兒的哭聲像根細針。
扎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皮重得像掛了鉛塊。
我撐著酸軟的腰坐起來,乳頭還在隱隱作痛,是昨天喂奶時被吸破的。
旁邊的丈夫張磊翻了個身,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
「哭哭哭,半夜三更的,就不能讓我睡個安穩覺?」
我沒力氣跟他吵,伸手把襁褓里的女兒抱起來。
小傢伙小臉憋得通紅,嗓子都哭啞了,八成是尿濕了。
我摸索著去拿旁邊的尿不濕,動作慢了點,張磊的抱怨又飄了過來。
「你能不能快點?林默,你這媽怎麼當的?」
我咬了咬下唇,把火氣咽回去。
「她才剛滿月,又不會說話,哭就是不舒服,你嫌吵不會去客房睡?」
這話像是踩了他的尾巴,他騰地坐起來,床頭燈的光打在他臉上,滿是不耐煩。
「我明天要上班!你在家帶個孩子還喊累,我媽這一個月不是幫你了嗎?」
提到婆婆,我心裡的委屈又翻了上來。
是啊,她是來了一個月,可這一個月,到底是誰在照顧誰?
我生女兒那天,婆婆在產房外就拉著臉。
醫生說母女平安,她瞥了一眼護士懷裡的孩子,轉頭就跟張磊說:「可惜了,不是個帶把的,咱們老張家這代算是斷了根。」
我躺在病床上,聽得清清楚楚,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張磊當時還安慰我,說他媽就是老思想,讓我別往心裡去。
現在想想,他那時候的話,不過是敷衍罷了。
月子裡,婆婆每天早上十點多才起床。
起來第一件事不是問我和孩子怎麼樣,而是去廚房翻冰箱,看看有沒有她愛吃的菜。
我母乳不足,醫生讓多喝湯水,她倒好,頓頓都是紅燒肉、醬肘子,說是自己「補身體」,伺候我坐月子耗體力。
偶爾燉一次雞湯,油沫都不撇,我喝了兩天堵奶堵得發燒,她還說我「嬌氣」。
「我們那時候生娃,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做飯了,哪像你,天天躺著跟個娘娘似的。」
這話是她當著我媽的面說的。
我媽來看我,買了一堆產婦能用的東西,還幫著洗孩子的尿布,她倒好,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指揮我媽干這干那。
「親家母,你看這尿布得用開水燙,不然有細菌,孩子容易紅屁股。」
「親家母,廚房的碗還沒洗呢,你順手洗了唄,林默現在不能沾涼水。」
我媽氣得臉都白了,要不是我攔著,當場就得跟她吵起來。
我媽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掉眼淚,說:「默啊,要是受委屈了,就跟媽說,咱回娘家。」
我那時候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過了月子就好了,笑著跟我媽說沒事。
現在才知道,我的忍讓,在他們眼裡就是理所當然。
昨天是女兒滿月的日子。
家裡來了幾個親戚,婆婆難得勤快了一回,忙前忙後的,嘴裡還不停念叨:「我們家大孫子要是在,這滿月酒得多熱鬧。」
親戚們都尷尬地打圓場,說女兒貼心,是爸媽的小棉襖。
她卻撇撇嘴,指著我對親戚說:「還是年輕身體好,恢復得快,過兩年再給我們老張生個大胖小子,這才圓滿。」
我當時正在給孩子喂奶,聽了這話,手都抖了。
張磊就站在旁邊,不僅不替我說話,還跟著附和:「媽說得對,女兒兒子都得有。」
那一刻,我看著懷裡嗷嗷待哺的女兒,再看看眼前這對母子,只覺得渾身發冷。
他們根本沒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人,我不過是他們家傳宗接代的工具。
更讓我心寒的是今天早上。
我醒的時候,就覺得家裡安安靜靜的不對勁。
往常這個點,婆婆早就該在客廳看電視了,今天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抱著孩子走出臥室,客廳空蕩蕩的,餐桌上放著一張紙條,是婆婆的字跡,歪歪扭扭的。
「磊磊,媽回老家了,你姥姥身體不舒服,我得回去照顧。林默剛出月子,自己能照顧孩子了,你好好上班,別讓她給你添麻煩。」
沒有一句問候,沒有一句交代,就這麼拍屁股走了。
我拿著那張紙條,手都在抖。
她所謂的「姥姥」,也就是她的媽,去年就去世了!她這是找了個最荒唐的藉口,撇下我們娘倆跑路了!
我把紙條拍在剛起床的張磊面前,問他什麼意思。
他看了紙條,居然一點都不驚訝,撓了撓頭說:「我媽昨晚跟我說了,姥姥那邊確實需要人,就讓她回去唄。」
「張磊!」我氣得聲音都變了,「你姥姥去年就沒了!她就是不想伺候我,不想帶孩子!」
「你怎麼說話呢?」張磊皺著眉,語氣一下子就硬了,「我媽辛辛苦苦伺候你一個月,你就這麼說她?她年紀大了,累了想回家怎麼了?」
「辛辛苦苦」?
我簡直要氣笑了。
這一個月,孩子的尿布是我洗的,夜是我熬的,飯是我自己點外賣或者我媽過來做的,她不過是每天在家吃兩頓飯,睡個午覺,看個電視,這就叫「辛辛苦苦」?
「張磊,你摸著良心說,這一個月她到底做了什麼?」我抱著孩子,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孩子哭了她嫌吵,我堵奶發燒她罵我嬌氣,現在她一聲不吭走了,你讓我一個人帶剛滿月的孩子,你想過我嗎?」
張磊別過臉,不敢看我的眼睛,嘴裡卻還在為他媽媽辯解。
「那你想怎麼樣?總不能綁著我媽不讓她走吧?她是我媽,我能跟她翻臉嗎?」
「我沒讓你跟她翻臉,我只是想讓你體諒我一下!」我哽咽著說,「我也是剛生完孩子,我也需要人照顧,你不能什麼都指望我!」
「體諒你?我怎麼沒體諒你?」張磊猛地提高了音量,「我每天上班掙錢養家,壓力多大你知道嗎?你就不能懂事一點,別天天找事?」
懂事?
這兩個字像一把刀,狠狠扎進我心裡。
我放棄了月薪兩萬的工作,辭掉了前景不錯的職位,在家生兒育女,換來的就是「懂事」兩個字?
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這個男人,是我不顧父母反對,執意要嫁的人。
當初他追我的時候,說會一輩子對我好,說我不用做全職太太,他會支持我的事業。
說他媽媽是個開明的老人,一定會把我當親女兒看待。
現在看來,那些話不過是哄我開心的謊言。
孩子哭累了,在我懷裡漸漸睡熟,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像一隻脆弱的小貓。
我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突然下定了決心。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
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在這樣的家庭氛圍里長大,不能讓她覺得,女孩子就低人一等,不能讓她看著她的媽媽,每天在委屈和眼淚里度過。
「張磊,」我深吸一口氣,聲音異常平靜,「我帶你女兒回娘家。」
張磊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他皺著眉:「你鬧夠了沒有?回什么娘家?讓人看笑話嗎?」
「笑話?」我冷笑一聲,「現在這樣的日子,才是最大的笑話。」
我不再理他,抱著孩子回了臥室,把門鎖上。
張磊在門外罵罵咧咧了幾句,見我沒反應,大概是覺得沒趣,就去客廳沙發上躺著了。
我把孩子放在嬰兒床上,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眼淚又掉了下來。
不是難過,是慶幸。
慶幸我終於清醒了,慶幸我還有退路,慶幸我有一個永遠會為我撐腰的娘家。
我拿起手機,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剛接通,我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帶著關切:「默啊,怎麼這麼早打電話?是不是孩子不舒服?」
聽到我媽的聲音,我所有的堅強都崩塌了,哽咽著說:「媽,我想回娘家。」
我媽一聽就急了:「怎麼了?是不是張磊欺負你了?還是他媽媽又說什麼了?你等著,媽現在就過去接你!」
「媽,你別著急,」我擦了擦眼淚,「我沒事,就是不想在這待了,我想帶著孩子回去住一段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