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然而,當我翻到檔案袋的最底下時,一張薄薄的紙片,讓我整個人徹底癱軟在了地上。那是一張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的診斷書,日期是三個月前。上面清楚地寫著:產後重度抑鬱伴隨嚴重焦慮症。醫生建議:立即進行藥物治療,並保證充足的休息,避免情緒劇烈波動。我的目光死死盯著診斷書下面開具的藥物清單,那些我不認識的英文藥名,跟我在她梳妝檯上看到的那些小藥瓶,一模一樣。
原來那是抗抑鬱的藥!真相像洪水一樣衝垮了我的認知。我瞬間明白了所有事。她每天晚上在衛生間壓抑的乾嘔聲,不是嫌棄我的飯菜,而是藥物帶來的強烈副作用;她吃不下飯日漸消瘦,不是為了減肥,是因為焦慮症讓她根本無法進食;她昨晚在陽台笨拙地抽煙,是因為她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需要一點點麻醉來支撐自己不倒下。
而她昨晚那句石破天驚的「讓我的兒子起來帶」,根本不是什麼客氣話。那是她快撐不住了,是對大偉無聲的控訴,也是對我這個婆婆最後的保護——她不想讓我看到她崩潰發瘋的樣子,更不想讓我知道,我引以為傲的兒子,其實是個遇到困難只會逃避、把老婆推在前面擋槍的懦夫。她一直在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死死頂著這個即將坍塌的家,甚至還在試圖保護我的感受。而我呢?我竟然一直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覺得她冷漠、覺得她看不起人。我恨自己的狹隘,更心疼這個傻孩子,心疼得快要碎了。
5.
那天下午,我做了一個決定。我從貼身的衣服口袋裡,翻出了那張縫在里襯裡的存摺。那是我和老伴一輩子的積蓄,還有老伴去世時的撫恤金,一共一百二十萬。本來是打算留著給自己養老,或者等大偉真要換大房子時給他添點的。我沒有給大偉打電話,而是直接撥通了樓下那個房東的電話。來的時候我就看見樓下貼著急售的廣告,一室一廳,正好在我們正下方。房東急著用錢,價格談得很順利。我用最快的速度,簽合同,付全款,辦手續。
晚上,大偉依然一身酒氣地回來,嘴裡還在念叨著不存在的「劉總」和「大項目」。小靜跟在他身後,像個遊魂一樣飄進門,手裡還提著剛買回來的孩子的尿不濕。我坐在客廳那張狹小的餐桌旁,桌上沒有飯菜。只有三樣東西:那個牛皮紙檔案袋裡的催款單和診斷書,還有一本嶄新的紅彤彤的房產證。
大偉看到桌上的東西,酒瞬間醒了一半,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整個人僵在了門口。小靜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桌上的房產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我站起來,走到小靜身邊,拉起她那隻冰涼刺骨的手。她的手真的很瘦,骨節分明,手心裡全是冷汗。我把那本房產證塞進她手裡。房產證上,寫的是我和小靜兩個人的名字。
「這房子,不是給你們享福的,」我盯著大偉躲閃的眼睛,聲音不大,但字字千鈞,「是給小靜喘口氣的地方。她要是累了,煩了,不想看見你這個混帳東西了,她隨時可以下去清凈清凈。」
大偉羞愧地低下了頭,一聲不敢吭。我轉過頭看著小靜,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傻孩子,你受苦了。大偉他是個男人,遇到事兒該他扛,別讓你一個女人替他扛天。從今天起,媽還在一天,這個家就散不了。」我緊緊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那是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懼。「小靜,別怕。以後,媽給你撐腰。」
6.
那一刻,小靜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撲進我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她的哭聲不再壓抑,不再隱忍,那是把所有的委屈、恐懼、壓力全部釋放出來的哭聲。她的眼淚很快打濕了我的肩膀,滾燙滾燙的,一直燙到了我的心裡。我輕輕拍著她瘦骨嶙峋的後背,就像小時候哄大偉那樣。
窗外,梅雨季惱人的雨終於停了。月光穿透雲層,灑在客廳那張有些破舊的沙發上。
第二天,小靜請了假。我陪她去了醫院複診。醫生說她的情況雖然嚴重,但只要積極配合治療,加上家人支持,是可以走出來的。從醫院出來,陽光有些刺眼。小靜挽著我的胳膊,她的步子雖然還有些虛浮,但眼神里那片死寂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重新燃起的生機。
「媽,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了。」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久違的撒嬌。
我鼻子一酸,笑著應道:「好,媽這就回去給你做,多放糖。」























